苏嬷嬷直起身,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夏玉溪,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接切入了主题,开门见山,语气干脆利落:“娘娘,既然陛下有命,将教导之责交予老奴,老奴便斗胆直言了。执掌六宫,母仪天下,非同儿戏,绝非识得几个字、会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精通女红刺绣便可胜任。其首要,在于一个‘理’字。一理人事,明察秋毫,知人善任;二理账目,锱铢必较,堵漏防贪;三理规矩,森严有度,不偏不倚。今日,便先从这漱玉轩,从娘娘您眼前最切身的人与事开始吧。”
她没有给夏玉溪任何适应的时间,教学状态已然开启。首先,她要求夏玉溪立刻召齐漱玉轩内所有宫女、太监,上至贴身的一等宫女,下至负责洒扫庭院的三等粗使,共计二十三人,按品级高低、职责轻重,在殿内整齐列队站好。
“娘娘,”苏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传到殿内每个人的耳中,“请您现在,走到他们面前,逐一认一认这些人,不仅要叫出他们的名字、职司,还需说出他们各自是何年何月、因何缘由入宫,籍贯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在宫中可有依靠,平日表现如何,有何特长或短板。”
夏玉溪闻言,心中微微一怔,泛起一丝为难。她平日虽与宫人相处算得上和睦,但大多只熟悉近身伺候的锦书以及另外两个二等宫女,对于其他那些负责殿外洒扫、衣物浆洗、膳食传递的粗使宫女和小太监,往往只是面熟,能叫出名字的尚且不多,哪里记得如此详尽的背景信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走到队列前,尝试着从锦书开始点起,随后是几个面熟的宫女,但说到入宫年份、籍贯时,便已开始磕磕绊绊,需要对方提示。等到那些不甚熟悉的宫人时,更是只能勉强说出姓氏或模糊的称呼,对于其来历、家庭情况等,几乎一无所知,脸颊不禁微微发热。
苏嬷嬷脸上并无愠色或讥讽,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如扫描般掠过每一个被点到的宫人,仿佛在核对夏玉溪所说的每一句话。待夏玉溪艰难地认完所有人后,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敲打在夏玉溪心上:“娘娘,您是他们之主,是这漱玉轩的天。若连您身边这些朝夕相处的人是谁、从何处来、有何牵挂、是忠是奸都模糊不清,如何能知其心?不知其心,如何能真正做到知人善任,人尽其才?又如何能防微杜渐,察觉隐患,杜绝背主求荣、欺上瞒下之事?从今日起,老奴会协助您,建立一份详尽的漱玉轩宫人名册档案,每个人的情况,包括其社会关系、在宫中的交往、历年考绩、甚至性格特点,都需记录在案,定期更新。您需在半月之内,将漱玉轩上下所有人的基本情况烂熟于心,做到随口问起,便能对答如流。这是掌宫者的第一课,亦是安身立命之本。”
夏玉溪脸颊更热,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楚,苏嬷嬷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切中了她以往作为养尊处优贵女的软肋。她以前的世界太过单纯,从未想过驾驭下人、管理宫务需要如此精细入微的功夫。她敛容正色,认真点头:“嬷嬷教诲的是,本宫记下了,定当用心学习。”
接下来,苏嬷嬷又命人抬来了漱玉轩近半年来的各项出入账册。厚厚的几大本蓝皮簿子,里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日的饮食采买、衣物制作与浆洗、器皿添置与损耗、炭火冰敬、茶叶香料、乃至对各宫人例行的赏赐和额外的开支,事无巨细,琳琅满目。
“娘娘请看,”苏嬷嬷随手翻开一页,指尖点在一项“五月十五,鲜果采买”的条目上,上面写着“购入上等樱桃三斤,计价一两二钱银子。”她抬头看向夏玉溪,目光锐利,“娘娘可知,如今京城市面上,这个时节上等樱桃的时价大致几何?宫中尚膳监或内务府统一采买,与各宫小厨房自行采买,差价通常有几成?您可能辨别出,送来的这三斤樱桃是否足秤?品相是否真当得起‘上等’二字?是否有以次充好、虚报价格之嫌?”
这一连串具体到极致的问题,如同冰水浇头,让夏玉溪瞬间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她自幼生长在丞相府,锦衣玉食,从未关心过一斤米、一尺布、一枚果子需要多少钱,更别提辨别采买过程中的各种猫腻和潜规则了。她所能依赖的,不过是管家和下人的忠诚与能力。此刻被如此直白地追问,才惊觉自己对于这些维系日常运转的基本经济环节,竟如此无知。
苏嬷嬷见她窘迫,依旧不徐不疾,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沉重的力量:“娘娘需知,掌宫者,尤其是执掌凤印、母仪天下者,需明察秋毫,心中有本明账。小到一针一线,一碗一碟,大到宫殿修缮,园林营造,皆有其价,皆有其规。账目不清,则漏洞百出,易生贪墨蠹虫,积少成多,便是巨大的亏空,不仅损耗内帑,更易滋生腐败,动摇根本。陛下虽富有四海,但娘娘作为中宫之主,更需懂得节用爱物,量入为出,此为贤德之本,亦是管理之要。从明日起,老奴会从头教您看账、核账、算账,您需亲自过问漱玉轩每日一应用度,核对采买清单与实物,做到心中有数,笔笔清楚。”
第二十五章深宫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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