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苏嬷嬷便围绕着“人事”与“账目”这两项最基础、也最核心的宫务管理内容,对夏玉溪进行了一场高强度、极其务实、毫无水分的“入职培训”。没有风花雪月的闲谈,没有诗词歌赋的陶冶,只有冷冰冰的名册、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的数字、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的要求和直指核心的提问。夏玉溪听得头昏脑涨,感觉比连续骑了几个时辰的马还要疲惫,精神高度紧张,生怕漏掉一个字,记错一个数字。但她丝毫不敢懈怠,努力调动全部心神去记忆、去理解。她深知,这绝非苏嬷嬷的故意刁难,而是未来她真正能够安身立命、执掌凤印、甚至在波诡云谲的后宫中立足的真正基石。慕容云泽将她交给这样一位严苛到极致的老师,其用心之深,期望之切,可见一斑。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真正帮到他、而非成为他负累的皇后。
傍晚时分,苏嬷嬷终于告退,言明明日辰时再来。夏玉溪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太阳穴突突直跳。锦书心疼地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小声嘀咕道:“小姐,这苏嬷嬷也太严厉了些,问得这般细致刁钻,简直像审犯人似的…小姐您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夏玉溪缓缓摇头,尽管疲惫,眼中却闪烁着清醒而坚定的光芒:“锦书,不可妄言。嬷嬷说得对,句句在理。是我以前…想得太简单,过得太安逸了。若连自己宫中这二十几号人都认不全、底细不清,若连每日吃穿用度的账目都看不明白、任由下人摆布,将来如何管理后宫成千上百的宫人?如何应对各宫主位、宗室命妇之间的复杂关系?如何能不让陛下为内廷之事分心?陛下…他这是在为我着想,是在为我铺路。”她顿了顿,声音虽轻却无比确定,“这条路,再难,我也要走下去,而且要走得稳稳当当。”
自此,夏玉溪的生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充实与压力之中。每日清晨,她不再只是对镜梳妆、挑选钗环,而是要先聆听苏嬷嬷讲解《女则》、《内训》中的精要,以及更为具体的宫廷礼仪规范,学习如何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品级的宫妃、宗室女眷、外命妇时,保持恰如其分的威仪与亲和,如何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与刁难。上午,她要跟着苏嬷嬷学习看账、核账,从最简单的算术开始,学习如何识别账目中的常见舞弊手法,如何对照市价评估采买物品的合理性,甚至亲自到小厨房查看送来的食材是否新鲜、足量,去库房清点器皿摆设,了解物品的保管、领取和报废流程。下午,她要反复背诵和默写漱玉轩的宫人名册,听苏嬷嬷讲解六宫二十四衙门(如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等)的大致架构、主要职能、现任掌事官员的背景与关系,以及前朝后宫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人情往来与利益纠葛,还有许多尘封的、却可能影响当下的宫廷往事与禁忌。
苏嬷嬷教学极其严格,一丝不苟,近乎苛刻。夏玉溪若在礼仪细节上稍有差错,或在账目核对中略有疏漏,抑或是对宫规掌故记忆不清,她并不会厉声斥责,但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中微微透出的失望,那几不可察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句“娘娘请再仔细想想”的平淡提醒,已足以让夏玉溪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从而鞭策自己付出加倍的努力。然而,当夏玉溪经过努力终于有所进步,比如准确无误地核出一笔有问题的账目,或是流利地回答出某个复杂的人事问题时,苏嬷嬷也从不轻易夸赞,最多只是微微颔首,淡淡说一句“尚可”,便立刻转入下一项更艰深的内容。这种近乎冷酷的严厉,反而极大地激起了夏玉溪骨子里的好胜心与韧性,她如同最饥渴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一切对她来说陌生、繁琐却又至关重要的知识,常常熬夜苦读,反复练习,直到烛火燃尽。
慕容云泽偶尔会在政务间隙的深夜过来,有时会问起她的学业进展。夏玉溪便会将自己近日学到的内容、遇到的困惑、甚至是苏嬷嬷布置的难题一一告知。他会静静地听,很少打断,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刻苦学习而略显清减却更显沉稳的面容上。偶尔,他会提出一两个关键性问题,切中要害,或给出一些高屋建瓴的建议,往往能让她茅塞顿开,看清问题的本质。他看到她眼底因熬夜留下的淡淡青黑,也看到她言谈举止间日渐增长的沉稳、自信与隐隐透出的威仪,心中既心疼又倍感欣慰。他知道,将她置于苏嬷嬷这样严苛到不近人情的教导下,是让她最快成长、最能锻炼出真正掌管六宫能力的唯一途径。他需要的不只是一个美丽、温婉、令他心动的皇后,更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有能力、有魄力掌管好后宫这个复杂小朝廷、为他稳定内廷、让他无后顾之忧的贤内助和得力臂膀。
这一日,苏嬷嬷给夏玉溪出了一道极具挑战性的难题:核查尚服局为即将到来的先帝冥寿祭礼所需置办的一批祭器与特定规格布料所呈上的预算清单。这份清单项目繁多,涉及各种礼器、幡幢、帷帐、祭服等,金额巨大,条目复杂。
夏玉溪知道这是对她近期学习成果的一次重要检验。她不敢怠慢,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照着内务府颁行的《宫闱用度则例》、往年前朝类似祭礼的旧档记录、甚至设法通过秦峰的关系,了解了当前市面上相关物料的大致价格区间,逐条仔细核对预算清单上的每一项内容。她反复演算,比对规格,质疑不合理的溢价,查找可能存在的重复计算或模糊条目。最终,她发现了几处价格明显偏离常规、以及一些将普通物料标注为稀缺品以抬高预算的疑点。她将自己的发现、计算过程、质疑理由以及建议的修正方案,用工整的小楷详细记录下来,形成了一份条理清晰的报告,呈给了苏嬷嬷。
苏嬷嬷接过那份墨迹未干的报告,戴上一副老花眼镜,一字一句,极其仔细地审阅了将近半个时辰。殿内静得只能听到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夏玉溪屏息凝神,心中忐忑不安。
终于,苏嬷嬷放下了报告,摘下了眼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之色。她将报告递还给夏玉溪,只说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去问。”
夏玉溪瞬间明白了苏嬷嬷的意思。这不仅仅是核对账目,更是要她亲自去尚服局,与那些经验丰富、可能心存轻视的掌事女官面对面地对质。这是学习,是实践,更是她作为未来皇后,第一次在宫人面前展现能力、树立威仪的绝佳机会,也是一次不可避免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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